荷尔蒙？或诅咒？——古典世界的“爱情魔咒”

“性”这东西，在现代世界，或许更多人会认可其为激素导致的生理冲动。而对于“爱”，则有多元的追求：有人认可无性婚姻，也有人在寻求灵与肉的协调。

而在人类文明蒙昧初开之时，人们对于身体上的很多现象并没有科学的理解，于是情爱或性冲动便成为了一种神秘的力量。有人膜拜它，有人畏惧它，也有人企图掌控这种力量。

任何社会都有光明和黑暗的一面，而神秘的东西更容易留下那些不可知的黑暗面。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古典世界中关于“情爱”最黑暗、最隐秘的部分。

污秽不堪？有伤风化？这些和我们接下来要讲述的相比，完全是光明世界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们所了解的“巫毒娃娃”通常被认为源自所谓“南洋邪术”，其实也就是东南亚和南亚流行的一些诅咒巫术。这种“邪术”使用针扎“巫毒娃娃”的方法来加害受害人，使他们神志不清、生病甚至死亡

其实所谓“南洋巫术”在世界很多地方早有施行的传统，如耶路撒冷的大主教索夫罗尼欧斯就提到过六世纪一桩巫毒诅咒致病的案件，以及圣徒塞勒斯和约翰如何找到巫毒娃娃并解除诅咒的。

不过，研究者们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女性人偶并没有那么简单。它所承载的或许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另一种动机，虽然其邪恶程度也不逊于害人死命的巫毒诅咒。

研究者如此自信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份同样来自埃及的《巫术指导》——一份名为PGM IV的莎草纸手稿（PGM是Papyri Graecae Magicae，既“泛希腊莎草纸”的缩写）。

“束缚巫术”是最为“实用”的巫术之一，它可以用于恶魔，也可以用于神，亡灵，甚至——活人。针对恶魔的“束缚巫术”主要用于驱逐或困住它们，而用于神、亡灵和人的目的则更为功利。

这篇“神奇的情爱束缚巫术”详细描述了施术的过程——

1. 制作一对蜡或粘土的人偶，一为男性阿瑞斯神形象，手持剑正要刺入另一人偶脖子中；另一人偶为女性，跪姿，手反绑在身后。
2. 在女偶的身体各部位写上各种咒纹，这些咒纹来自古埃及和近东。这里的指示非常详尽地给出了需要写咒语的部位。但是出土的人偶上并未写字。
3. 在女偶的身体上刺入十三根铜针。这里同样详尽地指示了刺针的位置，以及刺针时施术者需要说的咒语：“我要刺她的XX位置，这样她便无法想到别人，而只能想到我。”
4. 施术者在一块铅箔上写下一段咒语，然后念诵。实际找到的诅咒板上的咒语和指导书上的很接近，但是并不完整。

除此以外，诅咒板上的咒语更是熟练地召唤了一些地界神祇来肯定其有效性。这些地界神祇本身并不为施术者驱使，但是他们是巫术力量的源头，因此必须在咒语上列举，这也体现了咒语的撰写者或者其背后的指导者非常专业。

这些地界神祇包括（但不限于）——

• 厄瑞希卡尔，巴比伦的夜之女王，如果大家去过大英博物馆，应该记得她的英姿。她是巴比伦的爱神伊西塔尔的姐妹，也是她的黑暗面。因此她也被看成黑暗世界的阿芙洛蒂忒（维纳斯）。

• 阿多尼斯，在希腊神话里是阿芙洛蒂忒（维纳斯）的姘头，被另一个嫉妒的姘头阿瑞斯所杀。但是在巫术传统中，他被视同为另一位大神耶和华，犹太信仰中的至高神。（听上去有点扯，但是这类神话故事和信仰观念间的隔阂在古典世界比比皆是。）

• 阿努比斯和透特，古埃及的地府接引神和智慧之神。这两位埃及神都是希腊的赫尔墨斯神的对等，具有丰富的才能，尤其是巫术，并且可以随意行走于神、人、鬼三界。

其实，我们离黑暗的“真相”还很远……

最开始提到的那个坛子似乎是用来“消灭罪证”的，但是为什么不是销毁而是埋起来呢？难道是施术者想要让罪证永留地下？

铅箔咒语中的一句话透露了这个坛子更为”邪恶“的目的——“不要反对我，尸灵安提努斯，为我站起身来，去到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每一撞屋子，把托勒玛伊斯（受害人）带到我这里来，她是阿雅斯所生，霍里格涅斯之女”。

咒语提到了受害人托勒马伊斯，更提到了一位尸灵安提努斯。所谓尸灵（corpse-daimon），既是依附于尸体的精灵，也就是亡灵。

所以，这个诅咒不仅仅是有点坏心眼的爱情魔法，而是真正的死灵术（Necromancy）——黑巫术中最邪恶，也是最受憎恨的一类。

这下大家明白为啥阿努比斯和阿多尼斯要在场了吧——那些个都是那边来的。

在希腊人的信仰中，那些暴死的，或者早逝的，或是死后没有妥善安葬的人会成为恶灵，而这些恶灵正是术士们驱使的对象。

施术者，那个男人，爱恋着托勒马伊斯，但追求不得（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勇气追求）。于是，他寻求专业术士的指导，来施放这个“情爱束缚巫术”。

术士告诉男人释放诅咒的条件，包括制作人偶、书写铅箔、和念咒语等。然后，术士向他提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却令人反感的方案——附近的一个野坟中有着早逝的安提努斯的亡灵，只要将装有人偶和铅箔的坛子埋在他的坟墓中，就可以让诅咒的效力增加百倍。

男人当然知道驱使亡灵的强大，也清楚其恐怖之处。怀着恐惧和近乎疯狂的执着，在夜色掩护下，念叨着阿努比斯，赫尔墨斯，伊西斯，奥西里斯以及各种他自己也搞不懂的名字，男人来到了那座孤坟前，以最快的速度挖了个坑，把坛子和所有挖出来的东西都埋了回去。

逃也似的回到家中，男人彻夜未眠，他期待着意中人的到来，也畏惧着死者的报复……

然而这个仪式也有血腥的地方：为了让土偶活起来，必须要杀死七只小鸟，将它们的生气转移到土偶身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熊孩子神仙了。什么？如果你以为他只是对受害者释放什么魅惑魔法，那就太天真了！他会极尽其能事地折磨受害者，诱发她们的欲望，让她们无法入眠，正如用火炬炙烤她们一样，直到她们神智混乱、身心屈服，并最终被引导至施术人的身边。

演说家安提丰的一则名为《反继母》的演说中提到了一场谋杀，是为关于这一问题最常引用的案例——

一位名为菲罗纽斯的人有一个女奴，他想把她卖为妓女（意思就是不要了）。而这个菲罗纽斯的一位朋友有个续弦，当她知道这个女奴的遭遇后，就主动靠近她，唆使她把一种“情爱魔药”放在菲罗纽斯和他朋友的饮料中，这样女奴就会重新得到菲罗纽斯的宠爱，而这个续弦也会赢得他朋友的欢心。

在一次菲罗纽斯和他朋友共同参与祭祀庆典的时候，女奴找到了机会下药，并且给菲罗纽斯加了更多的量。于是菲罗纽斯马上死了，他朋友撑了二十天，也死了。

菲罗纽斯朋友之子控告了女奴和他的继母。而最终审判是女奴立即遭到轮刑并处死，而继母无罪。

当然，在这个案件中，两位当事人都是出于对受害者的依恋而使用了非法的药物，在罗马法庭看来这种动机是无罪的。女奴之所以被处死只不过因为她是执行者和女奴。

亚里士多德也提到过一个类似的案件，而当事人同样无罪释放。或许我们要对罗马人的法律表示理解无能了……但其实希腊人也不过是将此类事件视为“不虔诚”，而并非危害社会或者蓄意谋杀等。罗马著名的《十二铜表法》中同样只是明确了反对“邪恶巫术”和“用巫术诱导别人的收成”，而“情爱魔药”显然不被认为是“邪恶”的巫术。

在我们的故事即将踏入法律讨论之前（饶了笔者这个非专业人士吧，上面的法律论述也是很粗略，研究古典法的朋友随意拍砖），就此为止吧，不过转移话题前让我们再叙述罗马共和国时期一桩耸人听闻的案件，出自李维的描述——

公元前331年，出现了一系列显贵死亡和生病的事件。一个女奴站出来指控这些显贵家的主妇有下毒的嫌疑。于是这些嫌疑主妇们，一共二十人，被找来对峙，其中两人抗辩说自己制作的是有益的良药，其他人则缄口不言。她们被要求喝下自己制作的良药，尔后这二十名主妇都死了。

这桩案件的最后，被查出有制毒嫌疑的主妇竟有170人之多。

爱他，就杀了他！

在拙著《泰坦之境》中提到过一件金戒指，上面描绘着情爱大神埃洛斯（丘比特），他正在摆弄着一件轮子一样的物件。

古典学者们将这个物件称为“英克斯之轮”（不同文献里也有叫“金克斯之轮”或“勇克斯之轮”的）。这是一件传说中的爱情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