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珊印上的“神”与“王“

(本文摘选自【弯月王朝】公众号)

凡收藏者,遇见“神”和“王”总是绕不过的。虽然知道到级别的宝贝少之又少,但还是免不了飞蛾扑火般的沉迷。今天便来说说萨珊印上的“神”与“王”。

萨珊波斯帝国是波斯人建立的第二个帝国(第一个是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早了不到千年),实行中央集权,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更有拜火教在宗教上的支持,鲁斯塔姆(Taq-e Rostam)摩崖石刻上拜火教神主阿胡拉马兹达和萨珊皇帝传递绶带环的场景便是君权神授的最好证明。

萨珊波斯帝国的拜火教有着较强的反偶像特性,这意味着神像是很少出现的。但是实际上,这种限制仅针对用于崇奉的偶像,而其他的叙事浮雕、绘画乃至钱币和印章上却并没有那么严格。因此可以看到拜火教的神庙里只有圣火在燃烧,而那些摩崖浮雕上,神却堂而皇之地”出镜“了,如下面这幅来自波斯坦(Taq-e Bostan)浮雕上出现了两位大神——阿胡拉马兹达和密特拉。

至于钱币和印章,则限制更为宽松。在巴赫兰二世皇帝的钱币背面,皇帝本人和阿纳西塔女神站在火坛的两侧。

阿胡拉马兹达、密特拉和阿纳西塔是萨珊波斯时期拜火教的“三巨头”,最受人们崇奉(想知道他们是谁?请关注我的《拜火教的故事》系列的后续哦)。不过说到印章的话,“出镜率”最高的并不是他们三个,而是下面这位(大英博物馆藏品)。

描绘这位非人非鸟神人的印章在我国新疆也出现过,巴楚所出的一枚白色玉髓印的主题曾一直被认为是对”龟兹“古代居民形象的描绘,但是和上面的那件稍做比较就可以发现是同类题材。

这位神祇是希腊胜利女神的贵霜版本——赫瓦宁达(hevaninda)融入萨珊艺术的结果,在贵霜的金币上,赫瓦宁达被表现为手持绶带环的有翼女神(胡维色迦金币)。

这一形象很可能和萨珊的神佑之鸟“赫瓦雷纳”(阿维斯陀语的xvarenah,巴列维语作xwarrah)以及罗马的丘比特等形象发生了融合,成为了有翅膀的裸体小男孩的模样。他和赫瓦宁达还有摩崖石刻上的阿胡拉马兹达一样,手中拿着象征神授权力的绶带环。

在拜火教经典里,赫瓦雷纳象征着神所恩赐的幸运或权力,它有着翅膀,翱翔在受恩赐者的头顶。尤其是国王的赫瓦雷纳关系着王运国祚。当一位国王行不义之事后,赫瓦雷纳便会从他身边“飞走”。

在更早的阿契美尼德波斯王朝艺术中,赫瓦雷纳表现为长着翅膀的太阳圆盘,顶上升起一位年迈智者的上半身,手中握着同样代表权力和地位的圆环和杖(大英博物馆藏阿契美尼德波斯时期滚印)。这一形象曾被长期误读为拜火教神主阿胡拉·马兹达。


“出镜率”排第二名的是一位女神,虽然比第一名少了不少的”戏份“,但她形象端庄,仪容姣好,姿态万千,够女一号的范儿(大英博物馆藏品)。

这位拜火教的神仙和古代中国也有一段缘分。宁夏出土的李贤墓的一枚金镶宝石戒指上也有她的形象(固原博物馆藏品)。

李贤是北魏河西郡公,瓜州刺史,赫赫有名的大将。他墓中的陪葬品萨珊波斯和西域气息浓重。下面这件凸眼琉璃碗同样也是很典型的萨珊波斯器物(同为固原博物馆藏品)

回到主题,这位女神是“良知神”,既拜火教里的“灯”(巴列维语的Den,阿维斯陀语作“代那”,Daena)神。

【注】:“良知”一词借用了国内一些拜火教艺术史研究书籍里的翻译。更确切地说是对宗教教义和“善”的一种信仰。这里就容笔者直接用“灯”作为神名吧。这里的“灯”当然指的是善者的“灯”(hu-den),对“恶”的信仰也是“灯”,只不过是“坏灯”(dush-den)。

拜火教的经典如是说:在去往天国的路上,行善者的“灯”会化作十五岁的美貌少女,前来迎接他们的灵魂;而作恶者的“灯”则会化作丑陋的怪物,吓得他们的灵魂坠入地狱。

大英博物馆所藏一件残件萨珊印上,灯的形象周围有铭文曰:愿彼所思者为神之光明之路。这一祈祷语恰和“灯”神的功用相符合。

据考证,敦煌所出一幅白画上也有“灯”的形象(左侧女神),不过其和萨珊的风格相去甚远了,以后有机会细说。

总之,使用“灯”的形象作为印章纹饰的人们,或许是在时时提醒自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出镜率“略次于“灯”神,排在第三的大神名为巴赫兰(Bahram),是拜火教中的战神。他也叫瓦赫兰(Wahram)、或韦雷斯拉格纳(Verethragna),还有个中文名字叫云汉神

在萨珊印上,这位大神活脱就是一位“武装到牙齿”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看下面这件印(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藏品)——

赫拉克勒斯是古典艺术史上著名的“裸奔男”之一,而他的十二桩伟业中有一件便是打败了九头蛇许德拉(克里特,希腊古典晚期斯塔特钱币)。

但是在萨珊印上和九头蛇战斗的却是个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大英博物馆藏品)。

其实这里的怪物并非九头蛇,而是拜火教神话里最为凶恶的恶龙达哈格(也叫阿基达哈格,Azi Dahag,“阿基”就是龙的意思)。传说他有着很多个头,残暴而强大,统治了人间上千年,最后被英雄法雷东(Faeredon)打败并绑在达玛万雪山下的牢笼里。(各位今天去伊朗旅游的话不妨到达玛万雪山看看那条龙是不是还在,大雾~~)

达哈格象征邪恶,而骑兵打扮、自带头光的巴赫兰象征着“击破邪恶”的神圣力量。这件印章是带有辟邪、破邪意味的厌胜之物。

熟悉中世纪艺术的朋友会发觉这个图像“范式”和圣乔治屠龙有点关系,这个也等以后有机会专门聊。


比上述几位少得多的,是”三巨头“里的密特拉(mithra,或者叫梅赫尔,mehr),存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其中一件在大英博物馆。

在古代雅利安人的信仰中,密特拉神是契约的监督者。而到了拜火教中,他成为了真理和正义的守护者,同时也守护友谊和爱情。这位天堂的法官手持宝剑和权杖,惩罚一切背信弃义者。

在印章上,密特拉出场时几乎总是自带“头光”的,和希腊的太阳神相似。实际上在中亚的巴克特里亚王朝和贵霜早期,密特拉同样是被视为太阳神的。这种表现手法似乎影响了波斯人(贵霜王胡维色迦金第纳尔钱币,155 – 190AD,正面为国王头像,背面为太阳神密特拉站像)。

另一件密特拉的萨珊印来自德国,因为没有高清原图,所以就放一张伊朗邮票上的图吧。驾马车的表现手法和希腊艺术中的太阳神赫利俄斯如出一辙。


描绘神祇的萨珊印,形制上一般较为普通。多数是常见的半球形(或者椭球形)印,部分印背有凸眼或其他形式的装饰,偶尔还有戒面。这类印章一般是神职人员或者有信仰的人使用的私人印章,形制上和一般的私人印章并无二至。相比之下,王印为皇帝或”王“使用,万人之上,绝非一般印章可比

萨珊历任皇帝都有铸币,尤其盛世皇帝的钱币存世不少,工艺也颇为精良。但是皇帝的印章却是极度极度极度稀少。简单地对比下:清朝盛世三代,每个皇帝的官印私印就有好几方存世,而萨珊王朝四百多年,十几位皇帝,迄今已知的官印和私印却仅有各一方

大英博物馆藏有一枚蓝黑缟玛瑙戒面,上面雕刻着一位萨珊皇帝的立像,着萨珊贵族式样的华服,全身有数组绶带飘逸,手持尖头权杖而立,一手驻剑。根据冠冕的式样可以推断所绘者为巴赫兰四世(公元388 ~ 399年)

蓝黑缟玛瑙又叫Nicolo,是罗马和萨珊波斯早期很流行的制作戒面印章的材料。这件戒面高三点六厘米,作为佩戴来说已是不小的尺寸,但是没有铭文,仍然是私印的形制,当为巴赫兰四世私人用印,也可能仅作佩戴用途


萨珊帝印(玺)的形制和私印迥然不同,首先体现在尺寸上,萨珊王印的尺寸非常可观。佳士得曾以两万五千英镑拍出过一件带有沙普尔二世皇帝印(玺)戳记的封泥,整件封泥高度超过5cm,印戳部分至少在4cm以上,如此大印必然无法作为戒面或珠子佩戴使用。

其次,萨珊帝印(玺)上描绘国王的冠冕式样和钱币一致,且周边的铭文也和钱币相近,通常更甚之。铭文往往环绕印面周边一圈,细细列举皇帝的各种约定俗成的尊称和家世等。

上述沙普尔二世的封泥铭文大意为:

“信仰马兹达的王者沙普尔,伊朗人和非伊朗人的王中之王,他自诸神那里降临,信奉马兹达的王者、自诸神处降世的伊朗人和非伊朗人的王中之王霍姆兹德之子,王中之王纳尔斯之孙”

对比沙普尔钱币上的铭文——

“信仰马兹达者,伊朗人的王中之王,神圣的沙普尔,他自诸神那里降临”

相比之下印章的工艺更为精湛且铭文更为完整,钱币上省略了“非伊朗的”,以及家族世袭,显然是因为币模尺寸不够,并且要保证打制出银币的可识别性。

科威特阿尔萨巴赫王室的收藏中有着现今已知唯一的皇帝印(玺)实物。前不久故宫阿勒萨尼大展中的古代部分展品既多来自于这批中东超级土豪。这件印玺以红玉髓雕刻,高度为6.9cm,印面中央为萨珊皇帝卑路支(459 – 484年)戴新月翅冠像,工艺极为细腻规整。

印面边缘处满满雕刻着两层铭文,大意为:

“信仰马兹达的王者的铭文:为大地带来和平的,凯伊·卑路支,幸运的、慷慨的、仁慈的、伊朗人和非伊朗人的王中之王,诸神的新财富因其增长,他自诸神那里降临,信奉马兹达的王者、慷慨和仁慈的王中之王凯伊·耶则格拉德之子”

对比下卑路支二世的钱币,因为在转折期,币文更加简单——

据考证,此类高等级印(玺),包括皇后和高官用印,均装置有特殊的金属手柄,并非作为首饰携带。按尺寸来看,其使用的手感或和唐代中原铸造的官印差不太多。

遗憾的是,宝贝都在私人之手,得一观亦是难事。只能盼望日后的某次大展(或大拍)上能再次看到它们的身影了。